滕州市教育资源公共服务平台

与青少年谈家风│孔荣：二叔

二叔走了。

当棺材套上的红色流苏在风中摇曳时，即使我不愿意也不得不相信，二叔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，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
爸说，二叔虚岁六十。他五十九年的人生在我的头脑中幻化成一幅又一幅图片，一闪而过，越来越远。

二叔是个老实人，这是全村人对他的评价，老实到说话永远都不会太大声，走路都没有大动静。他脸上甚少有高兴的神色，永远是一副眉头微皱任劳任怨的样子。

二叔命苦，几岁我奶奶就去世了，爷爷还有三个姑姑把他和我爸拉扯大。后来我妈嫁了过来，有了我和弟弟，二叔还是跟我们住。二叔住在西屋，跟着我舅舅干建筑队，三十好几还没有对象，老实木讷得像一块木头。我还隐约记得有时候二叔干活回来会给我和弟弟买点饼干，脸上微笑着，看着我们大快朵颐。

我想了很久，竟不记得我和二叔一起吃过一顿饭。小时候可能不记得，长大之后竟一次也没有过。我们两家关系淡漠，很少来往，这和婶子有极大的关系。

说来，婶子还是我妈托人介绍给我叔的。婶子脚有点跛，所以找了木讷的二叔。结婚第二天，婶子就提出来要分家，大家愕然，但是也同意了。我还记得婶子挎着一个我很喜欢的篮子，里面装着一大朵菜花，慢慢地走回家去，留给我一个冷冷的背影。

有了婶子，我妈起初是热心相待的，怎奈婶子个性太强，人前人后总喜欢折我妈的面子。久而久之，我妈烦了，不再跟她来往，这一冷就是好多年。二叔和我爸毕竟是亲兄弟，对各自的媳妇没办法，也忙着为生活奔波，于是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好多年。但我记得，每年除夕夜，二叔总会来我家坐坐，不说啥，坐下包几个饺子，再默默地回家去。我那时候觉得，二叔很奇怪，现在看来，这是他内心深处对我们的默默地牵挂，毕竟我们是亲人。他不说话，是因为他内心有太多情感，牵挂，愧疚，无奈。万家团圆的日子，即使不在一起吃饭，在一起坐一会，也是一种亲近。

爷爷奶奶去得早，我们两家生活贫苦，我爸和二叔半辈子都在为生活奔波，土里刨食，工地上卖命。我爸早年打夯扭伤了腰，不能再干重活，就给工地看门或者干点零活。二叔是瓦工师傅，三十多年一直在工地上垒砖，无论寒暑，从不间断，婶子跟着打零工。二叔家的日子越过越好，盖起了新房子，买上了新家具新家电。弟弟妹妹陆续考上了大学，二叔和婶子也越来越扬眉吐气了。

婶子是我们家门里头最难缠的女眷，总是容易和别人产生矛盾。今天因为浇地和二大娘吵架，明天因为耕地和旁院婶子瞪眼。婶子时不时还会造谣中伤我妈，一点半点的我妈不理她，她就蹬鼻子上脸。有一次我妈从地里拔了鲜花生背回家吃，经过了婶子家门口，婶子就叨叨她家的花生被人拔了，怎么怎么。妈妈气得和她隔着胡同吵了一架，从此以后再也不说话不来往。

二叔其实很懊恼，他很想表达对我们的亲近和歉意，但是碍于婶子，他没有任何办法。我们两家就这样一直疏远着，观望着。直到孩子们都长大成人，我出嫁，弟弟结婚，二叔家妹妹出嫁，才聚在一起，但是也没表现出什么深厚的感情。但是我记得我结婚时，二叔去送我，高兴地喝醉了。弟弟结婚时，二叔忙前忙后，但是脸上始终带着笑意。我们毕竟是一家人，血脉之情虽然淡漠，但是这么多年始终深埋，一点点挖，还是很深的。

二叔去世，二姑哭得最为伤心，一声声“我的兄弟”让人心痛，听者无不动容。当年，奶奶早逝，应该是三个姑姑把我爸和二叔两个人拉扯大，长姐如母，凡此种种，可以想见。但是大姑三姑已去，唯余这姐弟三人，最小的弟弟骤然去世，怎能不让这老姐肝肠寸断。我虽从未听爸爸说过以前的事情，但是也心有戚戚，难过不已。贫穷压榨了世间仅存的亲情，只剩深深的叹息。

葬礼上，二叔的女儿恰逢生产，不能亲来，葬礼显得格外冷清。无儿媳，女儿不能来，侄媳妇当孝姊，哭得真心寥寥。倒是周围的人都在唏嘘感叹，人生无常，惜福要紧。

少时读陶渊明的《拟挽歌辞》，觉得死别是离我很遥远的事情。如今忽然而至，我才领悟“向来相送人，各自还其家。亲戚或余悲，他人亦已歌。死去何所道，托体同山阿。”说得多么贴切。死是无可避免、无法挽回的，死者去了就是永远地去了，只会留给最亲近的人无限的悲痛，这悲痛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淡漠，死是永远的孤独，是我们每个人的归宿。只是有的人儿孙满堂，幸福满足；有的人遗憾太多，含恨而终。

二叔走得突然，死得可惜，让人心疼。据说，二叔收了一夜麦子，一早又去工地上干活，二叔高血压，天气炎热，脑干出血晕倒不治而亡。弟弟说二叔晕倒已不能说话，但眼睛一直在流泪，他肯定牵挂生产在即的女儿，还在读研尚未成家的儿子，还有身体不便的妻子，对这人世还有无限的眷恋和不舍，但是却无力回天。

二叔命苦，父母早逝，幼年得到的爱必然单薄，成年后面对世界的艰难选择面对，用汗水为自己和家人挣得有尊严的生活。从这一点上说，二叔的一生是成功的，完满的，他留给活着的人的是心疼和尊敬，没有任何怨念。二叔一生就像一棵白杨树，清清白白，干干净净，安安静静。

如果有来生，希望二叔的一生不要这么辛苦，这么匆匆，能过上父母康健儿孙满堂的日子，能看到二叔白发苍颜满眼笑意步履蹒跚晒着太阳的样子。

愿二叔安息！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——发表于《滕州文学》

作者简介：孔荣，滕州二中语文教师，毕业于山东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。业余爱好写作，有文章发表于《齐鲁晚报》《滕州日报》等。